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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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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以後爸媽來把我們接走的話,你還會記得這裏嗎?”

“我為什麽要記著一個必定會成為曾經的地方?浪費腦容量。”

他站在這間小學外面,有一瞬的恍惚,就像突然地不知身在何處,今夕何夕。

為什麽要記著?

為什麽要回來?

你的列車追尾,我的列車變軌。

原來我們本來就不在同一列車。

從五華第一小學的校長辦公室出來時,已經是下午。

張梓游覺得自己會持續耳鳴到晚上,校長老頭的洪鐘之音越來越“威震江湖”了。

最令他想扶額的是:明天還得來一趟,取走那份檔案。

不知是嘴越來越甜的緣故,還是今天心情格外好的緣故。一天下來,單徙賺了比以往多三倍的錢。回家的時候,腳步都是飛著歌兒的。

她跟單仁在醫院後的四層小平房裏住了六七年,這六七年間,她爸在清醒狀態下做飯的次數掰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。

所以在看見廚房裏圍著圍裙的男人時,單徙驚得把手中的青菜都掉地上了。

晚飯桌上,單仁一直給她夾菜,她拿著筷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好半天過去,單徙幹巴巴地喊了聲:“爸……”

“咋啦?不好吃?”

“……”

賭場之外、沒喝酒的單仁一向是個沈默寡言的人,甚至有點木訥,面相老實忠厚,微有些禿頂。

他放下碗筷,低著頭說:“你班主任說你沒去學校上課。”

單徙端起碗,邊吃邊說:“學校補課的內容我都會了……”

其實才不是,自學得相當吃力。

“她說你上學期期末沒進前一百名,明年就要高考了。”

單徙往口裏塞了一夾青菜,聲音含糊:“反正這只是補課,學校說是自願的……”

……其實是變相地硬性要求。

“我打聽過了,別人家的高三生八月開頭就每天去上課了,只有你沒去。”

單徙不想說話了,悶聲吃著飯。

單仁擡頭看她,才發現自己好久認真沒看過她。

“……你在打什麽工?明天開始讓爸去吧,女孩子家的,多讀點書,以後不會被欺負沒文化。”

眼淚無聲落進飯碗裏,消失在米飯縫隙之間。

這青菜一點味道都沒有。

“考個大學,嫁個好人家……”

單徙的整張臉都快埋進飯碗裏了。

“嗯……”

人的眼淚有毒嗎?吃進去不會鬧肚子吧?

第二天起來,單徙坐在床上發了一下呆,然後偷偷打開另一個房間的房門,她爸果然不在了。

收拾好書包課本,臨走之前,又把書包放回桌上。

單徙記得,初中中考那會兒,老爸也是這樣突然“覺醒”的。

那時候她天真地以為人生的幸福小春天悄然來臨了,卻差點因此而沒能去參加中考。

事實與經驗告訴她:老爸的“覺醒”只是一種反常,賭徒與醉鬼才是他的常態。

所以還是不要太天真了,還是自己多存點錢比較保險。

“靠,醋呢?”

張梓游關上冰箱門,郁悶到想踹人。

等到服務員把他要的醋送上來,吧臺上的檸檬片已經被他扔進垃圾桶了。

重新切開一個檸檬,切到一半,停下,又全部扔了。

他在想,嘗試一下青蘋果或許也不錯。

陳姣不是說那種蘋果又酸又澀嗎?搭配醋,正好合適。

音響裏播著音樂,塞滿了整間酒店套房,隔絕了外面的世界。

張梓游愜意十足地切著青蘋果,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在這時無聲震動起來。

愚蠢,居然忘了把手機扔開。

簡直壞興致。

屏幕顯示“未知來電”。

這個梅州手機號是昨天回來路上註冊的,除了陳姣和校長老頭,沒人知道。

所以“未知來電”等同於“詐騙騷擾”。

他垂眼,切斷來電。

隨手把手機扔在沙發上。

等他悠悠地喝完果醋、關掉音樂,看見三部手機都有五六個未接電話,全是校長老頭,這才擡手撫著眉骨給他撥過去。

校長老頭在電話裏說,水寨中學的百年校慶快到了,校友捐款的負責人已經來問過很多次,問他有沒有認識的知名校友,方便給下聯系方式之類的,他給了,然後剛剛那個負責人說電話被切斷了……

張梓游:“……”

所以老頭你是把我推出去當擋箭牌了?

特麽我算哪門子知名校友?

明明是半路轉學過來、沒念滿一年又輟學遠走的反傳統教育的不良少年。

上午九點,張梓游從更衣室換好衣服下來。

酒店大堂經理正在跟前臺小姐進行隱晦式的*,見他從電梯出來,臉上暧昧的笑頓時跑得無影無蹤。

他覺得,要是自己不繞過去說點什麽,簡直有點對不起那倆人的敏銳度。

“上午好。”

“……張先生上午好。”

“上午好……張先生。”

張梓游點了下頭就轉身往外走,眼角藏著不為人知的幼稚笑意。

大堂經理看著他兩手收在褲兜就這麽離開了,楞了好一會兒,楞是沒明白這年輕人啥意思。

前臺望著他背影,捋了下劉海,無意繼續跟大堂經理*了。

不一會兒,外面候著的司機也被吩咐回來休息:車鑰匙又被剝奪了。

上午九點十五分,單徙火急火燎地從街道一頭跑過來,進去時被酒店保安攔住。

“保安叔叔、那個、呼——”她氣喘籲籲,指著酒店裏的前臺,說,“她、前臺楊姐姐,她認識我,真的!”

第一小學。

校長把檔案交給張梓游,“我讓人翻了所有檔案室資料室,你要找的全都在這了。”

長指輕觸紙張邊沿,夏日上午的陽光打在紙張表面,反射出某種光芒,刺中他微瞇的雙眼。

還是有點疼啊。

操,張梓游你真弱。

檔案最後一頁是轉學證明,上面的“張森”已經改為“李森”。

人們總是習慣性認為,‘十年’這個時間刻度,是治愈所有傷痛的標志。

可是距離2013年,很快就要過去十年了,為什麽那些兵荒馬亂與死傷成癮依舊清晰如同昨日?

“……到時候可能我也去。”校長老頭樂呵呵地喝了口茶。

“什麽?”可是他只聽見了最後一句話。

校長:“什麽什麽?”

“你剛剛說了些什麽?”

校長又說了一遍:“就是你母校水寨中學校友捐款那個事,你在校友榜首位,校方那邊一定會不遺餘力地邀請你出席校慶活動。”

“那我會不遺餘力地婉拒邀請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給我一顆巧克力豆,我就給你一顆彩虹糖。”

“那我不要了。”

“……算啦算啦,不要你的巧克力豆啦,你嘗嘗我的彩虹糖吧,誰讓我是天使呢!”

……

“媽媽,剛剛那個大叔說,我有了這個氣球就能變成天使哦!”

稚嫩的男孩聲音打斷他腦海中某種閃回的畫面。

張梓游手裏拿著檔案,站在校門口。

正午的陽光把街道上的瀝青曬得冒氣。

“他騙你的,哪有人能變成天使?”年輕媽媽抱著小男孩從他面前經過,男孩手裏還拽著一個氫氣球。

張梓游側目看向母子倆走來的方向,街道那邊有個中年男人正抓著一把氫氣球在銷售。

他挑了下眉,走過去。

中年商販絲毫不認為這年輕人會是來買氣球的,直接忽略了他。

“……”

張梓游在他旁邊靜靜站著,終於等到了他的下一個顧客。

中年男人跟一對路過的爺孫說:“……拿著從我這裏買的氣球,就能變成小天使。小朋友要不要買一個呀?很好玩的。”

就這樣?

果然這些商販就愛胡說八道。

張梓游覺得自己真是有點不清醒了。

他不動聲色地轉身離開。

沒過一會,又鬼使神差地折回來。

“請問,”他伸手在中年商販面前禮貌性地揮了揮,“為什麽買了你的氣球,就能變成小天使?”

中年男人先是楞了一下,然後才不自在地說:“……這個,是向我閨女學的,哄小朋友的。”

張梓游這次毫不懷疑:自己的確不清醒了。

他笑了一下,正要再次轉身離開的時候,聽見商販補充了一句——

“我女兒說,買了小天使的氣球,就能變成和她一樣的小天使。”

男人的聲腔裏隱約透著笑意,是那種談論起自家孩子的自豪笑意。

回到酒店正好是午餐時間。

但那個賣過蘋果、賣過氣球、現在又穿著餐飲部工作服的小姑娘,是怎麽回事?

張梓游看她端著一托盤的掛牌進了電梯,臉上笑容朝氣,身影清瘦,工作服極其不合身。

電梯裏的其他兩位服務員還跟她有說有笑?

搞什麽?

“餵。”

離電梯幾米遠,張梓游朝她們伸出手,食指勾了勾,“那個小姑娘,你過來。”

他身後的酒店前臺楊艷,頓時惴惴不安了。

他聲音幹凈,辨識度極高。

單徙聽過兩次,這次一聽就認出來了。

她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身旁兩位服務員姐姐,剛要指著自己朝他確認一遍——

“別看了,就是你。”張梓游一手拿著檔案,一手收在褲兜裏,就站在大堂中央,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
“……”單徙感覺全身的血流似乎加快了速度,咬了下唇走過去。

“怎麽進來的?在這裏做什麽?”

他周身的氣場有點……嚴肅?

而且其他人怎麽突然都不說話了?

連空氣都有點凝滯。

單徙盯著地面,完全無法說服自己擡起頭來看面前這個人。

“我在這兒……兼、兼職……”

張梓游稍稍偏頭,唇角扯出笑,“你?一個高三生,在酒店兼職?”

“……”

“誰同意你進來的?”

“……”打死不能出賣前臺姐姐,單徙的眼珠轉來轉去,不知該看哪裏。

“張先生……”

前臺楊艷趕緊過來,她實在撐不住了,他再這麽質問下去,而自己又不主動出來認錯的話,只會“罪加一等”。

“是我放她進來的。”

張梓游瞥了楊艷一眼,目光重新落回單徙身上,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。

“回去吧,不要再進來了。”

“啊?”單徙擡頭,正對上他淺涼的目光,“……我?”

“你。”

“我———”

“回去。”他伸手指著酒店大門,語調平緩冷清。

單徙又瞄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楊艷。

楊艷使勁給她使眼色,示意她快點出去。

單徙抿唇,非常安靜、非常不情願地出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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